第六章 星夜
茶馆里搓麻将的声音此起彼伏,间或一个“碰”,或一个“和了”,夹杂三两句带浓重口音的调笑声。
周茉有些犹豫。
周茉总让他频频回忆起往事,但那些过去求而不得的东西,在岁月的冲刷下,只剩下了一抹淡而不舍的遗憾,而这种遗憾都是美好的。
“你读过那么多书,没听过‘善泳者溺于水’这句话?”
叶茵茵戏谑道:“什么意思?怕我回来早了打扰你们?”
烟点燃,贺冲深深地吸了一口,转头看向周茉:“把你带出来,又让你受了伤,我怎么跟你父母交待?”
“这是我听你说过的最有文化的话了。”
于是,前面浪漫暖昧的氛围烟消云散,电影后半场彻底变成了嗑瓜子闲聊的“老娘舅大会”
“老贺,给你俩准备了点儿茶点,能进来吧?”
“这和相不相信你没关系,我只是不愿意你再跟家里撒说。”
周茉点了点头。
叶茵茵哈哈大笑:“而且我说了也白说,你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好看的内衣,肯定都是白色纯棉的那种。”
贺冲的声音从前方传来:“我来猜猜你现在在想什么,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好?”
“还行。”
贺冲“哗啦哗啦”翻到周茉刚刚合上的那一页,偏头去看。因为是速写,完成度不高,但形神抓得极准,明暗光影也画得准确利落。
周茉没问是什么,接过来尝了一口,发现是热巧克力,化在舌尖,甜而不腻。
他的好胜心多少被激发了出来,加快了动作紧跟而上。
“怎么不打个电话,我好过去接你。”
周茉不知道贺冲晚上有什么安排,拿过手机正准备打电话时,贺冲过来敲门了。
贺冲吻了吻她的头顶:“从出车祸到现在,我对很多事都无所谓了。我见过死亡,又几乎亲历死亡,觉得天大的事无非也就是眼一闭。所以说句实话,我妈去世,我真没多大的感触。”
“我又不图这些。”
周茉心意已决:“什么时候出发?在哪儿会合?”
然而搭在她股上的手掌紧了紧,把她猛地向着自己的方向一拉。
她的声音有点低沉,还有点哑。贺冲愣了,按着她的头,想往外板,她没依,挣扎了一下紧紧抵住了他的胸膛。
贺冲目光扫过去,黑暗的空间使银幕射出的光晕染出一种雾蒙蒙的效果,让他像是恍惚间回到了以前蹲在录像厅里,看周润发《纵横四海》的日子。
贺冲笑着问:“舍不得?”
“我听说过,但详细情况不清楚。”
周茉嗅着贺冲衣领上清淡的香味,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愉快。
“你还有道理了。”
“没事?没事那我再按两下……”
叶茵茵笑了:“我陪你?我俩上厕所都是一起去的,还没陪够?说实话,男女朋友还没上床之前的那段短暂时光是最美好的,你好好珍惜吧,赶紧让贺冲多陪陪你。”
“还是不甘心,本来可以赢你的。”
“哎,等等!”贺冲也赶紧拉开车门跟上前去。没想到周茉气鼓鼓的走得还挺快,贺冲加快步子,紧赶了三四步,一把捉住她的手臂。
贺冲低头抽了一口烟,手抬起来搭在桌沿上,烟卷人寒风中,在空气中四散开来。
叶茵在滑雪场征战了半天,进步神速收获颇丰,她本就是运动神经发达的人,经过韩老板的一番指点,快到傍晚时已经可以跟韩老板双宿双飞了。
周茉在房间里坐了片刻,贺冲过来敲门。就这么一会儿工夫,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袋水果:“我是来慰劳小朋友的。”
车很快驶进城中,贺冲照例在离周家不远的路口处停了车。
滑雪之旅还是顺利敲定。
“物以类聚呗。”
苹果削完了,贺冲看向周茉:“我能动了吗?”
“真没事儿,以后咱们还有的是机会。”
周茉突然说不出话来,一颗心宛如泡进了温暖的糖水里,只觉得熨帖又温暖。
贺冲领着周茉进了屋,自己搁下手套,去洗手台那儿洗手。
给,小朋友喝点儿甜的。
“这件事,阿姨知道吗?”
“喂!”
“我一直没法忘记这一幕,做了挺久的心理治疗,但还是不行,一拿枪就手抖。后来我就提交报告,提前退伍了。我是个俗人,惜命。”
“没那么多想法,就想着活下去。本来我这人对名利挺热衷的,后来才发现,活着,能跑能跳就足够了,至于别的……有句话怎么说的?良田千顷,不过一日三餐;广厦万间,只睡卧榻三尺。”
贺冲挑眉:“画了我还不给我看?”
“想赢你呗。”
贺冲笑出了声。
贺冲看了周茉一眼,心里有些不是滋味。好好的谈恋爱,搞的跟鸡鸣狗盗一样,这多少跟他现在的身份脱不了干系。他知道这肯定不足长久之计,但若是现在就跟周家开诚布公,结果如何不难预料。他相信以周思培的霹雳手段,很有可能会直接把周茉给藏起来,让他一辈子也找不着。
周茉的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,跟着电影里的音乐慢慢地转起了圈儿。两人一时在明,一时在暗,银幕上的光照在贺冲脸上的时候,她总是心脏一紧。
周茉回过神来,划拉了几下屏幕,问道:“《雨中曲》你看过吗?”
贺冲的手按在周茉背上,把她紧紧地搂在自己怀里:“周小姐是个大忙人,下回见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,让我多抱一抱。”
四人之中只有叶茵茵没有滑雪经验,韩渔迁就她,没有去高难度的区域。
周茉气的扯他的毛衣:“贺冲!你这是欺负弱小!”
五分钟过去了,周茉长舒口气:“好了。”
“是吗?”周茉听了心里就像饮过糖水一样甜滋的。
“你不相信我吗?”
叶茵茵问:“你跟贺冲进展到哪一步了?”
“别管是不是电影院,反正今今天能让你看上电影。”
“哎什么哎,要不你自己走?”
贺冲的目光渐渐深沉,从鼻腔里重地呼出一口气。
周茉:“……”
“哟,难得啊,老贺居然没有拿这件事情跟你吹牛?”
周茉自知理亏不再说话,伸手环住了贺冲的脖子。贺冲步伐平稳,抱着她不费一点力气。
窗外有风声,呼呼地刮过了窗棂,发出“咔咔”的轻响。
“韩渔说如果有空块去滑雪,”贺冲笑着说,“韩老板负责食宿,机会难得。”
周茉安静了片刻,把脸埋进他衣服后领里,低声问:“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?”
七八岁就会滑雪的“小朋友”此时有些调怅,自己好歹也有十多年“资历”了,没想到却阴沟里翻船了,本想好好表现,无奈天不遂人的愿。周茉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。
周茉乖乖地点了点头。
“我不想进去,想待在外面。”
周茉又摇了摇头。
周茉反问:“是谁舍不得?”
楼上有两扇房门,一扇锁着,一扇虚掩着。贺冲推开虚掩的那一扇门,抬手撼下了门边的开关。
贺冲刚下去的火气又差点被她这句话给激了出来:“周茉,我发现你这人有时候有点欠揍。”
周茉的眼里涌起一片水雾,模糊了眼前这人的身影。她想,这或许会是她这辈子听过的,最动人却又最心酸的情话。
周茉小试身手后,觉得意犹未尽,转头跟贺冲说:“我们来比赛吧。”
直到他遇上周茉。
“那时候去执行任务,是在边境的山里。那晚天气特好,连银河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。我们那时候已经长途奔发四五天了,精神有点儿涣散。我的一个战友,一直在发烧,但怕影响整体行动,不肯报告请假。那天跟逃犯短兵相接的时候,他的反应慢了一拍……”贺冲闭上眼深呼吸,手猛地攥紧,又缓缓松开,“他就在我身旁,被子弹击中了头……”
周茉挣扎了一下:“你快松开我,一会儿茵茵他们就要回来了。”
“怎么了?”
林星河也在,丢了一张图纸的事,他没跟贺冲说,好在思路都在他脑子里,他便加班加点地又复制了一份。
周茉看向贺冲:“是吗?”
贺冲笑着说:“你决定吧,我也不知道你平常喜欢去哪儿。久了你了就知道了,我这人的生活特别无趣。”
“你还弱小?气焰嚣张张牙舞爪的。”
周茉小心翼翼地迈过一个水坑,大声说:“我不相信这个小地方还能有电影院。”
他的外套脱了,里面穿着一件黑色的薄毛衣。柜子顶上斜洒下一束灯光,贺冲人在光中,垂眸的神情让他看起来有种不同于平日的英俊。
“甜吗?”
他的目光平和而温柔。
贺冲目送周茉进了家门,步履轻快地往回走,回到车上,驶入归程的夜色里。
老板把一个托盘递给贺冲,往里看了一眼,挤眉弄眼道:“没打扰你俩吧?”
配了俩影院级别的软座,旁边有iPad。
周茉既已达成目的,便也不在乎再多听唐书兰的两句哕嗦。唐书兰看她今天异常乖巧,也没什么可多训导的,就打发她上楼,让她抓紧时间画画。
雁南镇发展落后,但很有生活气息,临街的一排都是门面房。红蓝灯箱一圈國地旋转,旁边有头顶染得五颜六色的小哥在晾晒毛巾;隔壁网吧里蹿出来的两个青年,挨着墙站着,边抽着烟边嘴里骂骂咧咧的;浓妆艳抹的小姑娘,穿着短裙黑丝|袜,在奶茶店边喝奶茶,一边聊八卦……
周茉的脚在地板上绕着圈,找到了拖鞋穿上,单脚跳了起来。贺冲抬眼:“哎,消停点,想要什么我帮……”
贺冲笑了:“画我?要不要我给你摆个姿势?”
贺冲从胸腔里吐出一口气,沉声问:“你喝过橘子汽水吗?”
周茉瞪了他一眼,背上书包,拉开车门:“我走了!”
贺冲轻哼一声,不再说话。
周茉瞧了瞧,托盘上放着两杯热茶,一盘瓜子,她不由得有些无语。
贺冲将雪杖猛地一撑,滑雪板擦着雪面,往前飞速冲去,他一个急拐弯,在周茉撞上树之前,硬生生挡在了树前。
多矛盾啊,说是“怕死”,其实已经对整个世界说了再见。
周茉猛地撞人了贺冲的怀中,摔倒在地。
“这和该带什么有什么关系吗?”
韩渔订了两间房,周茉和叶茵茵一间,贺冲和韩渔一间。领过房卡,韩渔推着行李跟贺冲走在后面。
“你别动!”周茉抄起搁在桌上的背包,翻出速写本,翻开了一页,抬头往贺冲那儿看了一眼,“唰唰”落笔。
“我也是在认真替你解答啊。不过我知道,说了也白说,你俩现在肯定还是亲亲抱抱摸小手。”
“我不管,就这个。”
然而瓜子这玩意儿似乎自带一种魔力,只要伸手去拿了第一颗,就会从此坠人欲罢不能的深渊。
周茉猛点头。
“你帮我削我就吃。”
两人商量了半天也没商量出什么好去处,最后决定道去看场电影。
贺冲笑着叹了口气,轻抚她柔软的长发:“真没事,我都没哭过呢。”
回到酒店,周茉把衣服换了下来。她的脚肿得厉害,喷过药之后倒是没那么疼了。
周茉笑着说:“突击检查啊。”
周茉的身体一颤。
韩渔笑着说:“这房间可不是我安排的,是叶茵茵安排的。你要有什么不满,找她讨说法去。”
“照样能吃。”
韩渔开始规划形成:“路上要四个小时,你们可以先在车上睡一觉。”
周茉听得笑出了声,笑过发觉贺冲正转头看着自己。
天有点阴,风很大,气温也低,但挡不住四个人热情高涨。
周茉点点头。
她想把自己变成一个锚,拴住他与这个世界。
从出口到停车场,将近一公里的路,周茉屡次想出声,但抬眼偷看了看贺冲的表情,还是没敢说话。
周茉一愣:“你要背我?”
“我是不是跟你说过,我这人怕死?”
周茉刚想反驳,一抬眼对上贺冲的目光,心脏猛跳了一下,又说不出话来了。
紧闭双眼的黑暗之中,周茉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战栗,但她并有想要抗柜。
周茉脸颊微热,轻轻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周茉回到楼上,按捺不住喜悦的心情,给贺冲发了条消息,报告了这件事情。
“你起码得负一半责任吧。”
周茉点点头。
周茉:“……”
周茉忙说:“别别!”
他手里捏着遥控,看一眼屏幕,再看一眼按键,聊的话题随意,动作也随意。周茉发觉自己很喜欢听他说话,不管是正经的道理还是歪理邪说,被他拿懒洋洋的声调讲出来,都有点儿酒脱的意味。
周茉在心里说,也挺凶的。她还是第回看见这样的贺冲,明明没有发火,却不由得让她感觉到气短心虚。但她转念又想,自己为什么要心虚呢,又不是故意受伤的。
她感觉到贺冲把她的手指捉紧了,贴靠在了他胸膛上靠近心脏的位置。
贺宠笑看说:“看到就看到利,我的小姑娘受伤了。我背一背怎么了?”
贺冲气极反笑:“还疼不疼?”
周茉继续扯他毛衣的袖子,想把他的胳膊拽下来:“还给我!再不还我,就真的要生气了!”
谁也没有说话。
“看着我,相信我,爱我。”
“还给我!”
“不给。”
回去不像来时那样提心吊胆,贺冲把车速放慢了一些,打开车窗,对周茉说:“我抽一支烟,别介意。”
周茉拜托叶茵茵跟家里打电话,说是一块儿短途旅行。唐书兰自然不高兴,但修养使她并不会把这种情绪表现在与叶茵茵的对话之中。她虽然答应了下来,但回头便对周茉进行了一顿教育,说的还是老一套,与叶茵茵这样家世的女生来往,于她没有半分好处云云。
刚刚看诊的医务人员瞅了眼周茉,笑着问:“男朋友?”周茉点点头。
周茉忙说:“猜错了。”
这一个吻,轻柔而短暂。
贺冲哈哈大笑:“有这么不甘心?”
“谁让你在后面追得那么紧。”
这人从容自如,住在一间那么空荡荡的房子里,成日里与汽车零件打交道,却也自得其乐。那不是什么酒脱豁达,那是真正的看淡生死,所以无欲无求。他不在乎世俗的目光,更不在乎金钱笼络。然而,当一个人太过超然,也就意味着这世间于他而言,已没有太多可以留恋的……
周茉看了看贺冲。
男人说声“好咧”往厨房去了。
周茉深吸了一口气,伸出胳膊,紧紧地抱住了贺冲。
前方的红色身影越来越近,贺冲正想一口气赶超过去,却见周茉体一歪,突然间失去平衡,朝着斜前方一株巨松撞了过去。
她呼出一口气,手掌撑着桌面,晃了晃悬空的双腿。
无声地拥抱了数分钟,贺冲总算松开了手,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颊:“我走了,你到家早点休息。”
然而周茉画时一贯全神贯注,似是完全没听见他的声音。贺冲哭笑不得,把苹果搁到一旁的盘子里,收起水果刀,站着没动,耐心等周茉画完。
他坏笑道:“你在想什么呢?”
韩渔嫌弃地皱了皱眉:“得了个破赛车冠军,能让你嚼瑟一辈子。”他转过头来看了周茉一眼,“周小姐……”
“我也喜欢你。”
“我就想坐前面,怎么着了吧?”
“脾气还挺大。”贺冲笑着伸手将她拽入怀中,紧紧搂住。
韩渔笑着说:“你知道老贺得过赛车冠军的事吗?”
“叫我周茉就可以了。”
“那你图什么?”
贺冲笑着说:“行啊,比点儿什么?”周茉把防风眼镜往下一拉,高声说道:“先赢了我再说”
贺冲对医务人员道了声谢,低头看了周茉一眼,沉声说道:“你先坐在这儿等一会儿。”
周茉忍着笑。
贺冲把iPad递给周茉,自己把设备挨个打开了,边调试边对周茉说:“这里的老板以前是开录像厅的——你知道录像厅是什么吗?”
贺冲看见她,笑了一声:“哟,稀客稀客。”
周茉接过苹果,“咔嚓”咬了一口。
“我记得我跟你表白过啊。”
原来,她害怕的从来都不是接吻这件事本身,她害怕的是没有遇上那个正确的人。
“那时候,你是怎么想的呢?”
投影亮了起来,信号连接成功。贺冲拍拍手,转头问周茉:“想看什么?你可以自己挑。”
贺冲摇摇头,将她抱得更紧了。
“我只负了一半的责任?我不正在负全部责任吗?”
贺冲的笑意淡了下去,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她。
贺冲顿了顿,抬手将她一揽,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:“本来以为要瘫痪了,但我运气好,手术后还能站起来。接着做了半年多的复键,把赛车那两年赚的钱全花光了,最后只能从头开始。”
贺冲笑了:“教你你就得拿去活学活用?”
她这一下扯得格外用力,把毛衣的领口扯得滑到了肩头。周茉愣了,抬头一看,贺冲瞅着她,似笑非笑。
“我是想让你早点儿回来陪我。”
“那你为什么喜欢我?我什么都不会,茵茵常说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,离开周家,恐怕就是一个长得好看的小废物。”
“你管得着吗?”
“你是不是真觉得我穷得快揭不开锅了?”
“该不会连亲都还没有亲过吧?”周茉仍然沉默。
贺冲暗叹了口气:“等我跟韩渔合计过了再告诉你吧。”
周茉窘得说不出话,贺冲笑了,牵着她的手,往楼上走去。
“行,听你的。”
周茉的心开始发慌,心里起了汗,她的气息开始不稳,克制着自己不去看他。
贺冲的语气很淡:“严天宇。”
“你别逗我了。”
贺冲小时候,也曾做过一些不切实际的梦,它们有的很荒诞,有的又很世俗,在那样动荡的年岁之中,一个接一个的梦,陪他度过了那段漫长无依的时光。后来他成了大人,拥有了那些曾经渴望拥有的东西,再也无须忍受寒冷、饥饿与孤独了,但是他也不再做梦了。
周茉摇头,目光斜着扫了他一眼,又飞快地转开了。
贺冲绷着脸,摸出手机来,给工作人员打电话。没一会儿,工作人员赶到,帮忙将周茉带出了滑雪场。
周茉喉咙发紧,不由自主地往后缩,贺冲却一把按住她的后脑勺截断了退路,头凑近,温热的鼻息拂在了她脸上。
贺冲笑着说:“是吗?那看来我还有进步的空间啊。”
周茉的腰靠着工作台的边沿,退无可退,抬眼就能对上贺冲的视线。
“咚咚咚!”突然响起了敲门声。
“暂时忙完了,下个月要开始准备期末考试了。”
周茉伤了脚踝,自然不能去了。她眼巴巴地瞅着叶茵茵换上了酒店的浴袍,问:“你几点回来?”
贺冲把速写本往茶几上一扔,俯下了身:“你扯我衣服想干什么,嗯?”
“嗯。”
贺冲哑然失笑,蓦地凑近一步,低头看她,一本正经问道:“我又穷,年纪又比你大,还没个正经工作,你这人的眼光是不是有点儿问题?”
天光一寸一寸变暗,窗外,西面天空的乌云将落日遮挡得严严实实。
过了一会儿,他把周茉的手拿起来,用嘴唇轻轻碰了碰她细长的手指,轻声地说:“别怕。”
贺冲笑了,低头看向周茉:“忙完了?”
周茉的脸一阵发热:“你瞎说什么。”
贺冲顿了一霎,忽地虚晃一招,趁周茉闪躲的时候,一把箍住她的手臂,轻轻往外一翻。把她拿在手里的速写本夺了过来。
“去哪儿?”
贺冲松开周茉,坐起身,把周茉的脚抓了过来,搁在自己的大腿上,低头看了看:“碰没碰到你?”
周茉没听清:“嗯?”
贺冲点点头:“两天一夜。”
“还成我的错了?”
“放心,我会找叶茵茵帮忙的。”
“我退伍以后,就去南方发展了。我没读过什么书,就随便找了份工作先干着。后来因机缘巧合,被人拉进了一个车队里,训练了半年后,我就稀里糊涂地去参赛了。那是第一届城市赛,大家水平都不高,我运气好,凑巧得了个冠军。”贺冲的语气很平淡,他把烟往嘴里送了一口,又接着说,“我那时候意气风发,觉得自己应该能靠这行吃饭,但后来就出了事,参加锦标赛的时候,出了车祸,差点丢了命……”
贺冲停顿了片刻,话锋一转:“所以,小姑娘,我很高兴能认识你。人活在世上,还是得有那么一点牵挂的东西。愿你再麻烦点,让我永远割舍不下。”
最喜欢的,是他潇洒肆意的自由和落拓。
贺冲转头一看,周茉低着头,耳朵都红了。
“谁是小朋友?”
周茉点了点头。
贺冲继续往前翻,又发现了新的惊喜,他把那页画着自己头像的速写转向周茉,笑着问:“这是什么时候画的?”
周茉单脚跳着过去把门打开,门口的贺冲穿上了外套,手里拿着一副皮手套,一副准备出门的样子。他低头笑着问:“要不要出去看看?晚上月亮出来了。”
片刻后,她小声地说:“贺冲。”
贺冲笑了:“你不用会什么,只用做三件事。”
周茉不说话,把头往他怀里靠,还确认他的存在似的蹭了蹭。
贺冲笑着说:“你们搞艺术的,这么放不开?”话虽如此,他还是松了手,站起身,整了整衣襟。
人住之后,四人在酒店吃过中饭,就去了滑雪场。
倘若拿世俗的标准去套,贺冲必然称不上是一个让人觉得踏实安定的人。
看过电影,吃过晚饭,贺冲送周茉回家。在路上,贺冲问周茉过一阵子有没有时间。
贺冲推开了门,正在端茶倒水前后忙活的一个男人转过头来:“哟,冲哥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?打牌吗?”话音还没落,瞅见贺冲身旁的周茉,笑着说,“如果嫌吵,咱们还有包间,顺带帮你俩凑俩牌搭子?”
贺冲却仿佛还不放心,特意多叮嘱一句:“哪儿也别去。”说完,就带上门离开了医务室。
周茉三两步跳上台阶,马尾辫也随着晃了晃。她今天穿着一件藏青色的牛角扣大衣,显得特别学生气。
贺冲面色稍霁,把所有单子一折,揣进衣服口袋里,再将周茉打横抱起,返回停车场。
林星河摆了摆手,把外套帽子一拉,两手揣进口袋里走了。周茉注意到了靠墙停着的那辆摩托车:“这是林星河的?”
电影缓缓推进,到了唐在雨中翩翩起舞的场景了。这一段的音乐周茉烂熟于心,忍不住跟着哼了两声。
贺冲开玩笑道:“我一穷二白的,你应该清楚。在我的能力范围内,随你提。”
周茉小声地说:“他们又不知道我是跟你出来的。”
周茉惊叹地“哇”了一声。
“也去。”
“会被人看到……”
贺冲瞅她:“叹什么气?”
贺冲朝她看了一眼,笑着走过去把门打开。周茉则赶紧回到了座椅上,心虚似的把衣服领子理了又理。
周六一大早,叶茵茵来接周茉。唐书兰把周茉送到了门口,不失客气地跟叶茵茵寒暄了几句,让她在路上多照顾周茉。
这一周,恰逢西城大学大二生课业正忙的时候,周茉被各种作业压得喘不过气来,其间只跟贺冲见了一次面。
周茉条件反射地推开了贺冲,往后跳了一步。她听见贺冲闷笑了一声,自己不由得全身都燥热起来。
周茉望着自己衣柜里码放整齐的白色基本款内衣,一时间陷入了沉思。
没一会儿,贺冲回来了,还是方才那副面色阴沉的模样,他走过来二话没说,直接将周茉打横抱了起来。
这是一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老电影,带着一种极富岁月感的复古腔调。电影他们以前都看过了,演到记忆中那些印象深刻的片段时,两人还是忍不住会心一笑。
男人把钱揣进口袋里,笑着问:“要茶不?给你俩沏壶茶,再整点儿小点心?”
他觉得,周茉的出现,似乎点亮了他蒙生已久的心。
滑雪场配备有医务人员,医务人员过来帮周茉看了看,说应当只是普通的扭伤,但也不是十分确定,最好去正规医院拍个片子看一看。
周茉一时没忍住,笑了,斜眼去看贺冲的脸色。
周茉有些心动,回到房里,“全副武装”了之后准备出门。
周茉想了想:“跟你待着就行。”
贺冲深沉的目光之中情绪翻涌,周茉看在眼里,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一下重一下轻的,不知道该怎么办,索性闭上了眼睛。
“你可得好好问问他,老贺这人可厉害了,一肚子秘密。”
“难不成让你自己走?”
周茉抬头:“什么都可以吗?”
周茉还没反应过来,贺冲已从座位上站起身打了个手势,做出标准的邀舞动作。周茉刚把手搁上去,就被他从座位上带了起来,一头撞进他怀里。贺冲的手按住了她的腰,稍稍施了一点力,引着她慢慢踱起步来。
周茉拉下围巾,瞪他。
他的唇齿间有烟草的味道,浓烈呛人,但周茉并不讨厌。她抓着他的衣襟,两人的身体紧靠在一起。
周茉无话可说了。
贺冲顾不上那么多了,直接把她脚上的滑雪鞋脱了下来。周茉的脚踝处有点红肿,他轻轻一碰,她就倒吸一口凉气。
周茉却一摆头:“不,我要去。”
“你想去哪儿?”
严天宇说学业忙,要开始全身心准备毕业论文,以后不会再过来了。贺冲清楚这是迟早的事,一句挽留的话也没说,还给严天宇打了一笔劳务费。
周茉委婉地说:“应该……还不至于到这种程度。”
贺冲低头看周菜,她白净漂亮的脸,被寒风吹得鼻尖泛红,一双眼却异常明亮,仿佛有星辰落人其中。他把自己手里这杯热饮往旁边一搁,伸手揽住了她的腰:“姑且当你赢了吧,你想要点儿什么奖励?”
贺冲的心本是一张积尘的古琴,此刻被人弹拨了两下,尘埃四起,但他仍清晰地感觉到了颤动的弦音。贺冲看着昏暗光线之中的周茉,笑着问:“跟我跳个舞?”
“你有毛病。”她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楚,这句话简直跟娇嗔没什么两样,贺冲听到后笑得更大声了。
周茉一时间心跳得飞快,难以呼吸。她觉得嘴唇发干,不自觉地伸出舌尖舔了一下,却见贺冲的目光越发深沉,定定地盯着她,不容她退缩分毫。
“看来你对我图谋已久啊。”
贺冲眼里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,他用手轻轻拂开她额上的碎发,低声说:“小姑娘,把眼睛闭上……”
周茉到车场时是下午四点,车场大门关着,但没有锁。
贺冲笑骂了一句:“没工夫跟你打牌,楼上空着吗?借我用用。”
“这就是瞧不起我了。我这人眼光高,你应该知道啊。”
周茉撇嘴:“还是你教我的,撒谎要以退为进。”
“哪有,这是表扬……”
“当然有关系了,如果你俩要上本垒了,那当然得带一套好看的内衣呀。”
两人的动作一停,贺冲笑着说:“周小姐,你的社交礼仪不过关啊。”
“输赢就这么重要?”
贺冲闷哼一声。赶紧摘下护目镜,去捞摔进雪中的周茉。贺冲把溅在她身上的雪花拍开,忙问:“没事吧?”周茉捂着脚踝,轻轻地“嘶”了一声。
“虽然我早就知道了,不过我还是假装刚刚才知道吧。”
周茉轻笑出声。
车停在路口,韩渔降下车窗,跟周茉打了一声招呼,贺冲则下车帮周茉提行李。
她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颊,只觉得热得烫手。
贺冲明白她心中所想,顿了顿,还是说道:“算了,就让他俩一起去吧。”
到了一家茶馆,贺冲停了下来。
贺冲似笑非笑:“我给你提个建议,电影都快演完了,你要是还没想起送茶点,就干脆别送了。”
周茉窘迫万分,低声说:“我是在认真咨询你的。”
以前只是单单觉得他好,没想到原来当他的女朋友,竟会让她这般被宠,以至于不敢相信。
贺冲笑着说:“这事儿我不不早就知道了吗?”他从塑料袋里拿出了一个苹果,“吃吗?”
贺冲哈哈大笑。
“火急火燎的,挺担心你的。”
周茉感觉自己的心脏要慌不择路地跳出胸腔了,这种心悸的感觉太过陌生,让她无所适从。
贺冲笑着说:“我可真喜欢你害羞的样子。”
回程路上,周茉偷瞄着贺冲,还是不敢说话。
贺冲笑了:“这么高兴?”
老板急忙拱手,笑着说:“对不住对不住!”门合上,贺冲端着托盘回到了座位上。
她感觉有气流拂着发丝擦过她的脸颊,有一只手轻轻按住了她的后脑勺,潮润的空气里涌动着某种悸动,像那些闷着一场雨下不停的绵长春日。
贺冲忙说:“你骑车回去吧。”
天气一天冷过一天,十二月初,整整一周阴雨连绵。
“我很厉害的。”
周茉这才发觉自己浑身都在颤抖,她的睫毛闪了闪,缓缓地睁开双眼,对上了贺冲的眼睛。
她穿着红色的滑雪服,在白雪世界中宛如一道火焰,跃动而出。贺冲还没反应过来,他的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了。他跟在周茉后面,看着她灵活矫健地跃过一个个坡道,向着下方终点滑去。
她抬起头,轻轻地碰了碰他的唇,哑声说:“我不许你再说这样的话。”
贺冲“啧”了一声:“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。”
可她喜欢他知世故而不世故,喜欢他经历苦难犹有一片赤诚,喜欢他不附庸强权,亦不贪图财富。
贺冲背着她,慢慢离开了酒店的范围。不远处有家咖啡店还开着门,店里人不多,隐约能听见从里面传来的爵士音乐。
“我画的人多了去了,难道都要给他们看吗?”
医院离这儿有二十多多公里路,生路,路不大好,开了四十多分钟。
“你吃我的住我的,回头还嫌弃上我了。”
“没跟我妈说,也没跟舅舅说,不过一飞知道。住院那会儿,韩渔帮了我挺大的忙。你别看韩老板平常讲话嘴碎,但他关键时刻很讲义气。”
道旁的路灯沿路洒下橙黄的光,远处灯光渐渐模糊,图案成一个个毛茸茸的光团。
明明她与他的生活环境天差地别,他却似乎总能在她身上看见那个被拘束的、不得自由的自己,不同的是,拘束周茉的是锦衣玉食,拘束他的是广阔天地。
她双手攀在贺冲肩上,被他背看出了酒店,一路上一直有人行“注目礼”,她不大好意思,把脸埋在贺冲颈间,听见他低低地笑了一声。
周茉的脸刷地红了:“上本垒是什么意思?”
嘴唇上触感温柔而滚烫,像一枚郑重的烙印。
直到车子快要发动时,周茉还疑神疑鬼地往后看了看,发现父母并没有跟过来,韩渔开始规划行程,总算彻底松了一口气。
韩渔特嫌弃地“啧”了一声:“你想睡觉就去后排,坐前面碍眼。”
贺冲走过去,周茉把手往后藏,往她的速写本上瞅:“给我看看。”
叶茵茵觉得好玩,拿上毛巾出门前,还忍不住摸了一把周茉的脸。
“去喝点儿东西?”
贺冲去了一趟洗手间,回来瞅见了自己削了半天的劳动成果。他拿起来递给周茉:“小朋友吃点水果,补充营养。”
周茉猛地摇头:“俗人有什么不好?谁不是俗人?”
她对于光影和色彩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,就像那日的雨中玫瑰。她觉得此时此刻流动的光线,半明半暗的氛围,以及贺冲的眼神,都将定格成记忆中绝难遗忘的时刻。
周茉沉默了。
叶茵茵并非感觉不到唐书¥的话纯属客套,但她多少了解周茉父母的行事作风,并没有太往心里去。
周五下午,把最后一份作业交上去以后,周茉看课表上今天只有一节不甚重要的选修课了,果断将签到的重任委以叶茵茵,自己叫了一辆出租车,去雁南镇找贺冲。
“嗯?”
贺冲四肢舒展,身体往后靠,双臂交叠,枕在脑后,对韩渔道:“你的车技我一贯不敢恭维,油门刹车分得清楚吗?好好开啊。”
贺冲靠得太近,让周茉有些心慌。她伸手把他往外轻轻推了推:“我们艺术家的眼光就是比较别具一格。”
贺冲淡笑,摸了摸她的头:“就是这么一件事儿,都过去好几年了。”
贺冲在停车场找到了韩渔的车,模出钥匙解锁,打开了车门,这才将周茉放下。
“嗯。”贺冲很淡地笑了笑。
周茉摇摇头:“一点也不冷。”
“你在跟谁打电话呢?”
“别动,站着就行。”周茉飞快瞟了他一眼,又将视线聚焦于笔端。
贺冲很快回复:行,周六一早我跟韩渔过来接你。你提前把东西收拾好,滑雪场很冷,把保暖的衣服带齐。
周茉的脚踝上喷了药,正火辣辣地疼。她不敢发出声音,看了眼贺冲,他脸色阴沉,比今天的天色还要难看。
“谁滑个雪都能崴脚,谁就是小朋友。”
周茉抬头看天,天上除了月亮,还有几点寒星,不远处的山顶有积,映着月色,皎洁明亮。
贺冲让周茉在候诊大厅坐着,自己忙着问询和挂号。
周茉忙去抢夺,贺冲一抬膝盖,压住她的腿,直起身把速写本高高举起:“我警告你,别乱动,碰到了脚疼的可是你自己。”
周茉解下安全带,磨磨蹭蹭地收拾背包。
林星河很有眼力见儿,不准备留在这儿当电灯泡。他把今天的工作收了个尾,穿上外套,对贺冲说:“冲哥,我今天先回去了。”
话音刚落,贺冲突然俯身,在周茉的嘴唇上碰了下,在她反应过来之前,就大笑一声退开,拿上手机去门口打电话了。
贺冲没多久就回来了,手里端着两只纸杯,一靠近便能感觉到淡淡的热气。
贺冲挨着她站着,转头看了她一眼:“冷不冷?”
四个小时的路程,大家聊聊天,说说话,很快就到了。韩渔选的酒店离滑雪场不远,是一家挺高档的庄园式酒店,还带有温泉浴场。
贺冲的步子迈得很稳,时不时往上颠一颠,阻止她往下滑。
“都氧化了。”
周茉的心脏一紧,猛地掐住了他的胳膊。
“叶茵茵也去?”
贺冲笑了笑,摸了摸她的头:“有机会都会告诉你的。”
贺冲笑着说:“没事儿,就看看你。”
“能和我说一说吗?”
这些,于周茉而言都挺陌生的。她像取材似的,一路观察得津津有味。
“我都忘了,你还提起来!”
叶茵茵嘻嘻一笑,回身给了她一个飞吻:“抓紧机会啊!我不会回来得很早的!”
“我抱过,不重。”
在酒店宴会厅解决了晚饭后,叶茵茵准备去泡温泉。
周茉的手掌抵在他胸膛上,犹豫着打算推开,却被他的手紧紧地攥住了。他的另一只手环抱着她,坚固如城池营垒。
周茉笑了,但还是有些犹豫:“我很重的……”
周茉无话可说了,静了片刻,她轻声说:“对不起。”
去看诊的时候,周茉不好意思被他继续抱着,想要自己下地走,被他瞪了一眼,只好作罢。
“你知道我为什么么退伍吗?”
贺冲把揽住她腰的那只手收了回去,换了被自己的衣服口袋:“我点支烟?”
贺冲无奈道:“他家里出了点几状况,我随手帮了他一把,他非要拿这摩托车做抵押。性格真犟,跟驴一样。”
周茉做着热身运动,鼻尖被寒风吹得发红,但还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,眼睛如雪光般明亮。
“你不觉得自己问了一句废话?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?”
“嗯?”
他将周茉放到副驾驶座上,确认她已经坐好后关上了车门,自己绕去驾驶座,脱下身上的外套,插人钥匙发动车子。这地方他也不熟,便拿出了手机设置导航,等确定了路线,贺冲转头一看,周茉正拿余光瞟着他。
周茉赶忙摇头,表示不介意。
贺冲把手套寒进上衣口袋,在周茉面前马下了腰。
周茉垂眼沉思了片刻,手指捏紧了纸杯,低声说:“我听说,你早年在南方,差一点……”
贺冲四下看了看,咖啡店对面是片斜坡,枯草瑟瑟抖着,草间立了一方石桌,几张石凳。他把周茉背过去,把她放在了石桌上:“等我一会儿。”
叶茵茵乐不可支:“茉茉我服了你了,可我居然一点也不觉得惊讶,你说这是为什么?”
贺冲神色微敛:“差一点死了。”
音响的声音恍若消失了,两人只能听到彼此愈发清晰的呼吸声。
车子发动,叶茵茵从包里摸出眼罩和耳塞戴上。
贺冲:“……”
叶茵茵哈哈大笑:“你觉得呢,这句话在这个语境下还能有什么意思?”
“你心大呗。”
她笑起来眉眼弯弯,贺冲没忍住伸手碰了碰她的脸:“我这儿设什么好玩的,要不开车找个地方玩玩?”
周茉明白了他的意思。
风刮过脸颊,身侧的雪景一闪而过。
周茉叮嘱:“开车回去注意安全。”
周茉这一分神,不小心踩到了贺冲的脚。
周茉却一点儿都笑不出来,喜欢一个人,大抵是看到他已然痊愈的伤疤,都会痛在己身。
“哎哟,那肯定得空着啊。”那人笑得别有深意。贺冲抽出张纸币递给男人:“两小时。”
周茉直接推门进去,远远就看见贺冲正站在门口打电话。周茉等他电话打完了,才走了过去。
“西城没有滑雪场,要去外地?”
灯亮了,周茉才发现这儿竟然是个小型的私人影厅。一台投影仪。
贺冲想了一下,把她的围巾拉了起来,裹住她的半张脸:“这样就看不到了。”
“那时候,他每天给人放点儿港片,等下班以后,再把老板娘带过来,单独给她放费好大力气弄来的《泰坦尼克号》那种好莱坞电影。把椅子往旁边一堆,中间空出来,两个人一边看电影,一边跟着音乐跳舞。”
医生给周茉开了单子去拍片,最后结果出来,万幸只是普通的拉伤。
贺冲所有的情绪都化为无奈,认命似的说了声:“你啊。”
周茉惊叫:“哎!”
下过雨的小镇上随处都是坑坑洼洼的水坑,贺冲走在前面,牵着周茉的手,不断提醒她小心。
“高兴就好,还怕你因为没赢我这事儿耿耿于怀。”
“我我我,是我舍不得。”
“我知道啊。”周茉眨了眨眼,似乎在说,一个二十八岁而且又穷又单身的男人,生活能多有趣?
“这片子有点老了吧。”
“哟,有两把刷子呢。”
周茉一张脸疼得煞白,咬着唇轻声说:“我没事。”
“怎么了?”
笑声荡开,贺冲用劲搂她的腰,低头深吻下去。
贺冲笑出了声:“见缝插针地嘲讽我?”
周茉盼望着出发之日,整整一周都雀跃不已。行李增增减减,临近出发,也没完全整理出来。她给叶茵茵打了一个电话,询问哪些该带哪些不该带。
“那你喜欢我吗?”
天上的乌云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了,露出一轮弯月,空气冷而清新,风带着一股干燥的寒意。周茉尽情享受室外清新的空气、中呼吸间,从口中冒出大团大团的白雾。
韩老板出手阔绰,订的是套房,设备应有尽有。贺冲进厨房去拿了把水果刀,回到客厅,背靠着酒柜,给周茉表演了一手花式削苹果。
他上身穿了件灰色的冲锋衣,左手捏着两只劳工手套,手套上沾满了油污。
“随意吧,你看着来。”
“回来就回来,怕什么?”
贺冲笑着说:“别看这老板现在这样,年轻的时候很懂得浪漫。跟老板娘结婚以后,录像厅的生意也渐渐做不下去了,后来开饭馆,开网吧,开茶馆……楼上这块地方,他始终保留着,改建成了现在这个样子,偶尔会有小年轻过来看个电影,但主要还是他自己用。”
副驾驶座的叶茵茵转过头来,对周茉说道:“茉茉,我就不陪你聊天了,我昨晚没睡好,现在得补觉。”